织那个毛衣

【毕廷】不必要

注意:

BE,BE,BE

OOC,OOC,OOC

架空

不美好

有炮友关系

zzbzq,zzbzq,zzbzq

都不是完人

文是假的假的假的

如果感到不适都是我来自我的OOC,他们都很好

纯属虚构,不要认真,不要上升

(如果需要配乐看文,吴业坤-被单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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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毕雯珺提一袋垃圾下楼吃夜宵,垃圾扔到垃圾房,人扔到烧烤摊。

他现在身无长物,丢了正职工作又被分手,吃烧烤只带皱巴巴二十块钱,盘算着近期物价,心想足够吃了,结果没注意烧烤摊偷偷涨价,不小心超标,吃到三十五块。

他颇有些羞赧地问老板可不可以支付宝,开深夜烧烤的中年男人蔑视地看他一眼:“没有,我们这里没有支付宝。”

“我回去拿一趟。”毕雯珺很快表示。电子货币涌入市场,现在没几个人用现金了,但是十五块,包里外套里翻翻找找应该还是有的。

“我帮他给吧。”边上等着付账的年轻人说,可能是等得有点久了,又恰好听见他们说话。

“不用,我……”毕雯珺不太好意思让陌生人帮衬,他家就在旁边,楼与楼只要两个拐角。

但年轻人还是掏出一张百元钞,两个人的帐一并付了,老板找给他十二块,纸币和硬币都油腻腻的。毕雯珺看着他皱着眉头把十二块用两根手指拈起来,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

“不愿意让我请的话支付宝给我吧。”那年轻人冲他笑一笑。

别人长得好看也不能盯着看。毕雯珺很快想起文明礼貌,说了声谢谢,伸手摸手机却发现出门图方便换了裤子,连手机都没带。

“我回去拿。”毕雯珺窘迫道,又忙着补充一句,“不远,我家就在那边。”

还伸手指着自己家的方向用以说明自己的诚恳。

那年轻人跟他差不多大,讲话和和气气:“好啊,我在这里等你。”

毕雯珺再匆匆道声谢,快马加鞭赶回去拿手机。

赶得气喘吁吁,回来的时候年轻人却已经走了。毕雯珺问老板:“刚才那个人呢?”

发福的中年男子还是那么蔑视地看他一眼:“没看到。”

毕雯珺没想到送钱还会被放鸽子,十几块钱也是钱,他低头看看手机,支付宝余额二百十巨款,想着是哪来的富家子弟挥金如土,还来小烧烤摊吃夜宵。

还是有好事的嘛,深夜神秘好心人做东夜宵,近一个月来唯一温暖人心的一件事,如果他是小学生,现在就回去哭着写进日记里。

幸而房租一口气缴了半年,不怕流落街头,后天打的零工清工资,聊胜于无,水电煤留出还能剩点吃饭钱。

 

毕雯珺音乐学院毕业至今未找到对口工作,现下小孩儿学声乐的培训机构要求忒高,不是硕士不要,本科生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外行,管你得什么奖。

学音乐的谁没有个音乐梦,大学没毕业几个兄弟搭伙搞的乐队,拉他当主唱,北上广深追逐梦想,一路追到云南,贝斯手跟人一炮钟情,起床裤子一提挨个给兄弟伙发消息说找到真正理想真正幸福了,他的幸福原本是音乐,而昨夜今宵此刻在这个女人身上升华了,变成了家庭,他要收起自己放浪不羁的灵魂回归最原始本质的家庭,给孤寂的灵魂一个安身之处了。言辞之恳切让人读之忍不住痛骂混蛋,生儿子没屁眼。

毕雯珺读完消息的时候还没有多大触动,当初咬牙追梦也没有多少考虑,现在钱花得七七八八,本来就在想撑得住多久不报忧,看来还是得各自分家散伙。

谁知列席各位二十好几还未升华的同胞意志比他坚定,说什么也得继续干下去,少个贝斯怎么了,夜宿客家还能少要一个床位,省二百块钱买烟抽。单身狗互相安慰,追梦之路要继续走下去,不能因为一个混账断了康庄大道。

但其实毕雯珺是有女朋友的,在校时就谈了,多年以来没断也没换,吵了几次架,现在在北京做银行职员,也是家里的关系进去的,以后还能升职,薪酬低不了。

那阵子几个人在外过得像长得较为得体的流浪汉,突遭变故心里都不好受,毕雯珺总在八点后给女友打电话,于温柔乡里给予自己宽恕。

他女朋友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兄弟几个看过都直赞京津冀林志玲,对毕雯珺崇拜又嫉妒。

居无定所到某一天,临时驻唱的酒吧老板看几个小伙子挺精神,动了恻隐之心,说我在某江浙二线城市还开了一个店,原本固定班子解散,要不然你们去试试。见几人还在犹豫,老板又说,工资好说,给你们开这个数。几个人探头去看,老板的计算机上噼噼啪啪打出一串数字,金钱的恶臭立刻战胜了浪子无根的情怀。

于是几个小伙子又如迁徙候鸟一般挤长途车到了该二线城市……也就是现在这个到如今深夜烧烤摊还没有支付宝的城市。

起初一两个月还行,毕雯珺下午打工晚上去唱歌,两头赚钱,虽够不上买车买房,过得倒也不差,房子租了个一室一厅四十来平,小日子过得服服帖帖,女朋友知道他们安定下来,特意辞了工作南下寻夫,意欲伴他追梦同行八千里,小屋子两个人住也不错,布置得温馨可爱,进门就改善心情。

一时间人生也无憾了,毕雯珺有些飘飘然。

谁知没让他飘太久,直接从云端坠到阴沟,小酒吧说倒闭就倒闭,几个熟识的老客传言说是老板捞偏门儿被逮了,少说要蹲上五六年。几个人拎着乐器站在拆得七零八落的店门外傻愣愣地看人摘招牌上的霓虹灯,谁都不好意思说话。

最后还是有人先开口:“接下来怎么办?”

“还干不?”鼓手讷讷问一句。

“其实吧……”先开口的那个抓了抓头发,极困扰地开口,“我妈催我回家去了,说放我这些年在外玩已经算是极限了,再不回去就跟我断绝关系……”

其余几个嗅出味道,他也想散伙。

二代出来放浪两年常见,然而总要倦鸟归巢,这位公子哥儿穷日子终于过得受不了,山珍海味伺候惯的肠胃近几年调教得盒饭也珍馐,体验生活也体验得够本了,被母亲一通严厉说教打破了最后的防线,梦想顶个球用的残酷现实在他眼前展开了最后一片画布。

其余几个家庭压力比他更甚,都是普通小康家庭出身,贫乏生活背后是真的没有雄厚财力支援,有事也不敢朝家里张口,还要编瞎话说自己多红挣得老多让家里放心他们出外闯荡。实则连个露天音乐节小嘉宾都挨不着。

原本最有底气的那个说要散伙,霎时间士气跌至谷底,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在头脑里挥之不去,大家各自回去冷静三天再做打算,三天后几个大老爷们儿挤进小小一间奶茶店吃三明治,纸笔放在桌上,每个人拿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决定,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几个人默默吃着三明治,眼睛都盯着桌上的纸笔,眼神里的意味很复杂,有贪恋梦想的依依不舍也有早已料到的接受现实,就是没有人还想搏一搏的。若是他们还敢抬头互相通个眼神就知道这投票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结局早已定下,只是侥幸心理让他们都想把命运交给别人决定。

毕雯珺自己也有无奈。

与他同龄的女友说是来陪伴他做他最坚强的后盾,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女孩儿到了一定年龄,不得不面对家中对婚姻大事的问询,借陪伴之名逼婚的目的性越来越凸显,毕雯珺不是不想娶她,只是觉得现在为时尚早,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感情,结婚只是迟早的事,实在不必要操之过急,或许可以等他再稳定一点。

女朋友深谈之下还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但家中也在不断给她压力,一个女孩子实在喘不过气,只好把压力匀出来一点让毕雯珺帮她一起扛,毕雯珺很乐意,甚至愿意全一肩扛了,在他思维中,他是男人,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好她。

现在连乐队都解散了,女友劝他跟她一起回北京,工作的事她家里也可以帮着张罗,至少先去见见她的父母。

毕雯珺是真的不想去。他现在去了有什么意义,到她父母面前头都不知怎么抬,没事业没存款以后靠什么支撑家庭,谁家女儿不是从小精贵养起来的,见了他本人面人家父母不见得会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他。他的不去很大程度是基于不敢,也是基于他对现实的清楚认知,他不是不现实,相反他是太现实,知道与其毫无准备去送死还不如暂且做一做逃兵,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女孩儿好说歹说劝不下来,毕雯珺看似好说话,但也万事自己拿主意,心里吃定了的决定不容改变,女友话说再重也不过被他拳头打棉花以柔克刚散去了。

最后女朋友问他:“你到底怎么打算?”

毕雯珺沉默片刻答道:“我觉得这里其实不错,我想试试在这里找工作,以后说不定可以定居……”

女朋友打断他:“但是你知道我一定要回北京的。”

毕雯珺于是不说话了。

去北京是一项苦差,对他来说是,对他女友则不一定。在女方家庭庇护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得自在,他知道对方家里有一定实力,真去做了女婿,帮他找个工作不成问题,婚房也会有现成的,可以说是平白少努力十年……但他不愿意。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一开始的确是过得比其他尚在为温饱努力的同龄人好一些,但到后来男人的自尊就会不知不觉开始作祟,自卑感引起的无名之火都会不自觉针对枕边人,曾经心爱也不过是蚊子血。毫无疑问他现在是爱她的,但他毕竟也是个男人,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也会出现这样的嗟来之痛。

这时候女孩的表情都称得上是哀婉了,关乎二人未来,毕雯珺虽心疼却也不想违背本心答应她。

结果还是分手了。

女友收拾了一切东西,提着大行李箱,家里甚至还配了司机在楼下接她。

毕雯珺在那天幡然醒悟,人家是万千宠爱的白富美大小姐,陪自己虚掷青春这几年,可以说是他十二万分的荣幸,他还不知好歹三番五次拒绝人家共度下半生的婉转邀约,哪里值得她爱。

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却还是不敢下楼去追她。女友吃力地提着箱子出门约有十几分钟,楼下他期盼已久汽车引擎声终于响起。

正好像极一个女孩等不到挽留心碎的声音。

 

兄弟们各自回乡,走前也有疑虑,问他为什么不走,还要留在这里,这二线小破城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吗?

毕雯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少见的没有乡愁的人,故乡是个好东西,但发愁不是,他算是有幸逃出怪圈,走到这个城市觉得不错,生活节奏与饮食习惯都恰好在他的理想象限内,既然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乡,那么这里不啻为一个好选择。

他以前向往南方,是觉得南方总有烟雨蒙蒙和撑油纸伞的姑娘,温婉意蕴十足,而真正到了南方才发现,南方人说方言也像在吵架。

下午去便利店上工,毕雯珺算着日子,今天应该发工资,晚上就有钱吃顿泡面以外的东西开开荤了,工作动力也增添许多。

连着几天上午跑面试下午打工,毕雯珺迫切需要吃顿好犒劳自己。

正思考着吃什么,几包薯片摆在台子上,毕雯珺一一刷过条形码,形式化问一句要袋子吗?

抬头一看认出来了。

“啊。”毕雯珺发声。

对方还有点迷惘,显然不知道他是谁,皱着眉确认了一会儿,突然笑开了,也啊了一声:“是你啊!”

“是啊,我上回钱还没还你,正好碰到了……”毕雯珺说着掏手机。

“不用啦,又没多少。”对面笑道。

“这不行,我得给。”毕雯珺坚持道。

“好吧。”那人也不跟他拗,把手机拿出来。

毕雯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支付宝里也空空如也,急转弯道:“那个,微信可以吗?”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点头说当然可以啊,于是毕雯珺上班时间搭讪顾客加人微信立刻坐实,被同事们一顿威胁,一人请一根冰棍。

微信里险险八十四块,还了钱还请得起冰棍,毕雯珺不算太丢人。

傍晚下班,毕雯珺回家一趟再出门下馆子,稍微吃点好的有利于身心健康。

白天加的那人微信他也没多在意,看人穿着打扮也是个玩得开的有钱人,五百个好友估计也能加得满,便利店小店员的微信没准出门就删了。

萍水相逢过路人,到这份上多算是有缘分了。

原来认识的一个熟客听说他留下来找工作,好心给他提供了个内推岗,还是要面试,毕雯珺早上去的就是这家,HR脸色看不出什么来,毕雯珺心里也忐忑,要是不上就是浪费人家好意人情,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接这个面试。

最好是进了,虽然普通职员一切从头学起,也比打零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要好得多,他的专业回家乡去也未必有更好发展了,事到如今早日面对现实比什么都实在。

毕雯珺点进朋友圈,头图还是跟女友的合影,默默地随便拿了张图片换掉了,一个人去吃饭,剩下的打包带回去晚上还能吃顿夜宵。

他做这一切都面无表情,吃饭都冷着一张脸,浑身透露出一股不快乐的气息。这是当然,但凡任何一个健全人类遇到他如此境况都无法快乐起来,心里憋闷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所有事都解决不了,找不到线头,一团乱麻。

正吃着,毕雯珺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一条微信。

他点开,竟然是白天偶遇的夜宵恩公,发来一条消息:好巧。

毕雯珺抬头看到恩公坐在他不远处,也一个人吃饭,还点了三个菜。

人家倒不见外,一手一个盘子端了两趟,饭菜端到他面前:“一个人吃饭有点无聊,正好,一起吃?”

你菜都端过来了,叫人怎么拒绝。还在不快乐的毕雯珺心里无奈道,勉强挤出点业务微笑来:“真的好巧。”

“你住这附近吗?”行侠仗义夜宵侠问道。

“嗯。”毕雯珺囫囵应一声。

“怪不得在这附近好容易见到你。”那人笑着说,“都碰到第三次了,我叫朱正廷。”

“你也住这附近?”毕雯珺问,再补一句自我介绍,“毕雯珺。”

“我不住这儿。”朱正廷把一次性筷子咬开,耐心地磨筷子上的倒刺,“我发现你们这一片的小馆子都挺好吃的。”

“是啊。”毕雯珺点头赞同道。

之后话题似乎就梗住了,两个人对面吃饭,相顾无言。

依照毕雯珺的性子,对陌生人能说上这两句已经实属不易,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放过他吧,他真的不擅长应对陌生人。

而朱正廷偏偏不,他还要开口:“你在便利店是打工吗,还是全职?”

毕雯珺犹豫了一下:“……打工。”

“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便利店店员。”朱正廷笑道,“你正职是什么?演员吗?”

毕雯珺觉得他话说得夸张,但还是颇自然地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有……以前是唱歌的。”

“以前?你现在不唱了么?”朱正廷问。

这番问答堪称穷追不舍,毕雯珺实话实说了自己乐队解散现在无活可干正处边缘人群的情况。

朱正廷不无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好可惜,早点认识你还能去听听你唱歌,你现在还有兴趣继续唱吗?我认识几个朋友……”

“不用了。”毕雯珺猛地出声,朱正廷抬头看他。

“……不好意思,我有别的打算了。”毕雯珺意识到自己激动,让刚认识的陌生人给自己介绍工作算什么事,还不至于一眼望去有这么可怜吧。

对面到底是何方神圣,艺人吗?艺人不至于像他这样毫无防备随处乱晃。这张脸当艺人确实绰绰有余了。

“都认识了,就算是朋友了,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啊。”朱正廷笑道,“不一定都能搞定,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了。”毕雯珺心里多少觉得有点怪异,但观朱正廷样貌语气又不像是什么高利贷或是洗钱套现的骗子,就权当是过分热情的寂寞都市人吧。

鉴于毕竟是朱正廷那天晚上使他感到了这一段寂寥人生里难得的一丝温暖,跟他聊天也还算轻松,他对这个人并不抗拒。

或许是可以做个朋友。毕雯珺心想。

他把备注从夜宵侠改成端正的朱正廷三个大字,打包的饭菜塞进冰箱,又困又累,澡也没洗倒头就睡。

 

一般人接受了前途渺茫的事实,日子就会过得死水无澜,所做的少数挣扎都像小石片儿,上去弹不起几个水漂。毕雯珺的求职陷入胶着期,之前陆陆续续面试的几家都没给准信,都要回去等消息,然而目前依旧杳无音信。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瞄准的职位薪资还是高了,或者再往下走走?

已经隔了一周多,得不到回音的毕雯珺不得不再次厚着脸皮找到给他介绍内推的熟客。其实说是熟客,大家都混熟了,应该可以说是朋友。

毕雯珺消息发出去:不好意思打扰您,就是……我还没收到通知。

那边消息很快回过来:不是说星期天之前给你回复吗?

毕雯珺无奈道:已经星期二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终于回他:……要不然你再等一天吧,明天要是还没有消息就换一家,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出来毕雯珺就知道了,这个内推想必是已经有人顶了,自己无亲无故,只是陪跑。毕雯珺很郁闷,空欢喜一场,也不能怪人家一片好心介绍自己去面试,只能怪自己不受老天眷顾。

但日子还要照过,他在城市论坛上找到帖子,琴行招兼职老师,教小孩子钢琴入门,毕雯珺想了想把电话记下来,实在不行就算是多打一份零工。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挑工作,都是工作在挑他。

礼拜六去琴行面试,老板见了他就说:“这么年轻?”

毕雯珺不知道怎么答,只好点点头。

“行吧,坐过去弹一段试试。”老板漫不经心道,“左边第三架。”

毕雯珺坐下深呼吸,还穿着格子衬衣,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学没毕业的愣头青。

老板站在那儿开口:“开始吧。”

毕雯珺起手巴赫,第一个小节就被叫停。

“弹的什么……”老板皱皱眉头,“搞点儿常见的啊。”

毕雯珺看到老板锃亮的皮鞋,没说话,转头回去换成天空之城。

他手指纤长指节匀称,一双手看来比普通男孩儿还精致点,在琴键上弹跳的姿态也好看,音乐活在他的手指上,牵着他的手腕动。

老板拍拍手示意他停下。

“技术可以,教小孩子有经验吗?”

毕雯珺老实道没有。

男人又皱眉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道:“其实教小孩儿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领进门就行,以后要学上去也不会在我们琴行练,你留下试试吧,每个礼拜六礼拜天都有空吗?我们按家长定的时间来。”

“有空的。”毕雯珺不卑不亢点头,“双休日我都没事。”

“那行吧,一会儿有家长带小孩儿来,你没事就坐那儿练练手等人吧。”老板说完就坐回台子里,电脑屏幕上是正在热播的网剧。

毕雯珺于是又坐回去,翻翻架子上的琴谱,随手弹土耳其进行曲。

不一会儿家长带着小孩儿来了,见到他第一句还是:“这么年轻的?”

老板笑吟吟答:“年轻是年轻,能力没得挑,你不是听他刚才弹的了吗……”

见家长还是有点不情愿,老板又让他弹个别的。这么来回演示几曲,挑剔的家长终于稍微放心,把身边被牢牢钳制的小孩儿往前推:“好好跟哥哥学琴知道吗,下课妈妈来接你。”

毕雯珺也是头回为人师表,唯恐误人子弟,兢兢业业地回想自己的入门课,手把手耐心教学,小孩儿脑袋聪明,学得也快,没让毕雯珺出什么纰漏,第一天算是勉强过关。

第一堂课只是试手,老板对他比较满意,给他结了当天的工资,嘱咐他回去注意手机,会把明天的预约发到他手机上。

虽然不多,但这样好歹手上有了点闲钱,这时候应该为了庆祝喊上几个兄弟一起去吃一顿,但毕雯珺沉思片刻,他在这座城市还有朋友吗?

恐怕没有了,一起打拼的兄弟都已经离开了,交到的几个朋友也不过是过水交情,见面点个头,连饭都不常约,他天性如此,别人再被动他也不主动,他只恨自己怎么不是个自来熟,逮到个人就能热络聊天。

他想起上次的夜宵奇缘,朱正廷的性格就令此刻的他很神往。

……朱正廷。

毕雯珺立刻掏出手机,想必这个人是不会拒绝的。

到了六点,果然朱正廷飘然而至,衣着得体风度翩翩地踏入火锅店,腰背挺得笔直,不像来吃饭,反而像登台演出。

毕雯珺坐在里面招呼他。

“这家我还没来过。”朱正廷落座转头来回望。

“我朋友开的……以前唱歌的时候认识的。”毕雯珺说。也是个熟客开的。

可以享受特殊待遇,多一盘黄喉牛肚拼盘。

朱正廷眼睛亮闪闪连连点头:“你朋友好厉害。”

毕雯珺看他兴奋,不忍心说你这一身打扮就能把他这店盘下来。

“怎么想到叫我?”朱正廷倒是很直接毫不避讳,“一个人吃饭无聊?”

毕雯珺笑了笑道:“其实是因为……我今天新找了个工作,想找人庆祝一下,但是我在这里其实熟人没几个……”

“好可怜。”朱正廷天生的语气里带转弯,也不在意自己被当做备选,“为了庆祝你找到工作,这顿我请你。”

前几天还是陌生人呢,现时里毕雯珺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当朋友真的挺不错的,单凭这没来由的好心肠就是一个论点。

“不用,饭还吃得起,一人一半吧。”毕雯珺道。

店里生意也不是说太好,老板和伙计也在吃晚饭,电视上播着央视五套重播的篮球赛,几个男人边看边吃边解说,唾沫横飞,全在火锅里高温消毒。

“真尼玛活久见,右手运着球左手把防守球员胳膊刮起来,三罚……”

“连吹饼皇俩犯规啊!”

毕雯珺在一片嘈杂里开口:“你……”

“卧槽!登哥太铁了!”

毕雯珺:“……”

朱正廷坐在对面努力支起耳朵听他说话,见他没下文,索性自己开口:“你……”

“单节给了十一个罚球,大回环犯规,随便挂一下犯规……”

毕雯珺忍无可忍:“不好意思!声音可以轻一点吗?”

那边哈哈大笑,双手合十说对不住啊兄弟,比个OK的手势,果然分贝小了下去。

“你是做什么的?”毕雯珺总算可以随口问话。

“我?”朱正廷笑了笑,“你要不要猜猜?”

毕雯珺想了想道:“猜不到,我觉得你好像当明星的,但是电视上又没见过你。”

朱正廷笑得更欢,几乎倒在椅子上:“你这样说,如果我真是个没名气的小明星估计得泪洒火锅店……我是跳舞的。”

朱正廷一边去烫肉一边没所谓道:“中国舞。”

毕雯珺噢了一声,那同样是艺术系,他俩应该还算有共通语言,怪不得朱正廷也格外关心他的音乐生涯。

“我大学学的声乐。”毕雯珺说,“你是大学就在学中国舞了吗?”

“是啊。我上戏的。”朱正廷随口道。

毕雯珺:“……”

这两个字一出如雷贯耳,毕雯珺没想到面前还是个学霸,登时好奇害死猫:“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说,你们上戏毕业不都应该演出很忙的吗?”

“说来话长……”朱正廷笑道,“现在还是有演出的,演出的时候就坐高铁啊,或者飞……没所谓的,交通发达了,不是旧社会了。”

“不说我了……”朱正廷说,“每次见到你都感觉你很郁闷,有烦心事?”

“边缘人群……能不烦心吗。”毕雯珺苦笑道,“其实是这样……”

毕雯珺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火锅好像是敞开心扉的标志,他开始从头叙述自己追梦又破灭的悲伤往事,也不见外地把自己的伤心爱情都讲给朱正廷听。

是真的觉得自己好惨,惨得不敢去看心理医生,怕医生说你这真不是抑郁症,你就是惨而已。

朱正廷听完又叹气重复一遍:“……你好可怜。”

毕雯珺也不讨厌他的怜惜表情,朱正廷这个人真诚,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真诚,哪怕他的表现再像作态,你也能一眼看出来他其实是发自真心。这点很特殊,跟别人竟然是相反的。

老板送他们两罐雪花,声明了是不要钱,不好意思刚才吵到你们。

毕雯珺没推辞,也就收下了,两个人开了拉环碰一碰杯,冰啤酒泄气又解气的,毕雯珺把火锅吃得滚烫的脸在结着水珠的易拉罐上贴一贴,前所未有的一种畅快。

也许是找到新工作,也可能是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惨痛倾诉出口,毕雯珺心情竟比前几天好上不少。

吃完火锅,由于热情的老板朋友送了不少有的没的,两个人全吃撑,毕雯珺住得近,走回去就可以,朱正廷说陪他走一段,撑得不行了,要消消食。

路上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天,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竟然也还挺聊得来,毕雯珺时不时与朱正廷产生共鸣,或许音乐的确又是什么相通的东西了。

朱正廷说不如你给我唱几句吧,几句就行,机会难得。

毕雯珺就拾级而下,夜里的街道零散有点杂音,他清唱几句周董的发如雪,停下来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朱正廷却很给面子地噼啪鼓掌,连连夸赞。

走着走着就已经走到毕雯珺楼下,租的房子没有楼下大铁门,水泥浇的单元门敞开,毕雯珺不好意思让人走到楼下再自己走回去,问朱正廷要不要上去坐坐。

朱正廷用一种略带惊讶的眼神看了看他,彼时毕雯珺还不太明白眼神里另外的东西,只是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好像是唐突了,又解释了一下:“喝点东西?”

“行。”朱正廷低声答应。

但进了门没有人去碰冰箱,防盗门被不知轻重地推上发出巨响,毕雯珺把朱正廷按在玄关毫无章法地接吻。

朱正廷一面回应他一面矛盾地用手推他的肩膀,两个人分开各自呼吸的空档,朱正廷很快地说:“不行,你不是……”

按理说只喝了一罐啤酒,不至于醉的,毕雯珺看着面前的人,很显然是个男人,他先前一直确信自己的取向是正统的社会大流,但是气氛一旦暧昧起来,男人的灵魂准心就总是显得很被动。

“没关系。”毕雯珺很快做了决定,一路把人吻到床上。

 

早上醒过来朱正廷不在,毕雯珺无声地抻了抻手臂,突然惊醒一般去看自己的手机。

幸好才早上九点,朱正廷的消息叠在琴行的消息上方。

朱正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借用你浴室洗了个澡,还给你买了早饭,在厨房灶台边,你早点起来吃啊。

xx琴行:下午一点半有一节课,双胞胎两个小孩,你准备一下。

毕雯珺揉了揉头发,放下手机起来洗漱。

朱正廷给他买了豆浆油条烧饼稀饭,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人的饭量,毕雯珺耸了耸眉毛,他早上不太吃得下东西,挑着吃了一点,剩下的留着可以当点心,打开电脑找琴谱。

准备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费多少时间,毕竟入门,也不需要准备太难的东西。

毕雯珺瞥到墙角立着的吉他,走过去抱在怀里拨弄了两下。

他有点心不在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清楚记得,又没喝醉,也没可能断片,他看得出朱正廷是哪一种,这个年代了,同志也不是什么要避之如蛇蝎的东西,昨天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可能是双,对男人也硬的起来,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无情,一秒击溃他脆弱的自我认知。

成年人,发生了点什么也无关紧要,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都是理所应当,毕雯珺虽心有戚戚也没有太挂怀。毕竟看朱正廷的留言,责任双方都没有太在意的样子。

到下午,毕雯珺去上班,这次没那么顺利,双胞胎明显被宠坏,皮得揪也揪不住,毕雯珺一介小老师又左右为难不敢下手,唯恐小少爷们磕着碰着,也怕名贵钢琴磕着碰着,只好满场转悠护着小孩儿护着琴,心里背了百八十遍劝学,好不容易等孩子玩累了端正坐好,才正式进入课堂。

这一下午下来毕雯珺仿佛去保育院打工,筋疲力尽回到家床上一倒,还没吃饭却也不怎么饿。

身体疲惫的感觉比精神疲惫要好受得多,毕雯珺躺在床上思维涣散,经过劳动来之不易的支付宝数字让他的疲惫有了一点精神上的饱足感。

还是这张床。毕雯珺突然想起女友走的那天早上。她起的很早,毕雯珺其实在她起床的时候就醒了,一直睁着眼睛听她在洗手间里洗澡化妆的声音,中途还打翻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瓶子,碎了一地,她出来拿扫帚的时候毕雯珺又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等全部搞定,她收拾好的行李放在门口,化了很精致的妆,毕雯珺总是觉得她还是淡妆更漂亮,有点像倪妮。她起得那么早,可以见得飞机票定得也很早,她以为毕雯珺还没醒,就又回到床上吻他,跟他说再见。天气太热,毕雯珺睡觉不盖被子,丰满柔软的胸脯就隔着一层很薄的衣料贴在他的胸膛上。

毕雯珺把手从裤裆里拿出来,不行,想着刚分手的前女友打飞机好丢人。

毕雯珺不是恋爱脑,失恋对他有打击,但并没有那么大,他自认已经过了喝得吱哇乱叫抱着电线杆鬼哭狼号呕出两斤惆怅泪以显示自己真正爱过的年纪。

而且女友打翻在他衬衣上的粉底怎么也搓不掉,只好扔了,衬衣是女友送他的交往一周年礼物,还很贵。

这种零碎的记忆时而侵袭毕雯珺的记忆中枢,想起来就会难受一会儿。

毕雯珺躺在这张床上怀念女友身体的柔软触感,他拥着她躺过四季,像所有情侣一样交换彼此的爱意。

然后他们分手了。

他又突然想起朱正廷,昨天晚上躺在这张床上的另一个人。他很难形容跟男人做爱的感觉,有差别好像又没有很大的差别,一样是对神经传感的考验与宽慰,朱正廷显然也经验老道,起初他根本就是在镜像朱正廷的行为,因为他不知道跟男人做有什么必要步骤,朱正廷有自己的方式引导他,男女之间相似又有所不同的前戏,到最后千篇一律的有序运动,他们的关系发展得中规中矩,如课本一般标准。

除了朱正廷早上的那一条消息之外他们今天还没有任何的联系,连早上的那条消息毕雯珺都忘了回,这会儿好歹想起来了,毕雯珺立刻回复一句:谢谢,但是你买太多了。

朱正廷很快回过来:是吗?我以为你胃口很大,怕你不够吃。

毕雯珺原本担心自己是被419了,可朱正廷这回应速度打消了他的疑虑。

本来是觉得这个人做个朋友不错,但如此发展,可能做朋友还是稍显尴尬了一点,最好是换个思路。毕雯珺心想。

好像生活也不算很惨了。毕雯珺嘲笑一下自己的乐天,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然而毕雯珺的迷惘并没有完全结束,他现在打两份工,仍然在找正式工作,白天抽出时间去面试,晚上抽出时间跟朱正廷做爱。

他们的关系很难解,朱正廷的一切成谜,但不得不说这个谜非常迷人,毕雯珺喜欢他许多不自觉的小动作,在床上也是,不在床上也是。

他每日打扮昂贵有品位,有很多匠心独运的小饰品,耳骨上两个耳洞大部分时间空落落不着装饰,耳垂上则天天不重样。这个人从头发间到指尖都是经过精心武装的。朱正廷还有个小习惯,总是去转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他思考的时候就会那样去转,不是用另一只手,就用左手的大拇指,垫在食指和中指下方,摸到无名指的指根,摸到那个简单的指环,一圈一圈地转。

像小孩儿摆弄玩具书,毕雯珺觉得有趣,这时候喜欢过去从背后抱他。

毕雯珺也有想过他是不是爱上朱正廷了。但肉体关系始终不是判断人类黏连的特征,维纳斯也没法凭性行为的契合度来判断两个人的情感贴合度。

但拜朱正廷所赐,失恋之苦和失意之痛确实都有所缓解,二人见面,毕雯珺对压抑生活的不满像倒豆子一样倾泻,朱正廷也耐心倾听,说一些常见的疏导用语。众所周知,倾诉这一行为在其本身进行的时候就达到了目的,朱正廷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听。

这种温柔待遇让人很容易沉迷。毕雯珺为这段奇遇找理由,或许可以是一场恋爱,上帝为你关上门就必定为你打开窗,人生低谷遇到真爱这类事也不是很少见。

朱正廷白天很少有空,他要练舞,有时候飞到外地演出,几天都见不到人。

毕雯珺白天也是没有空的,每日疲于奔命,在公司与公司之间打迂回战。他们的时间定位就恰好是在晚上。

两份工的工资正好够毕雯珺过比较拮据的日子,到了月底还有可能吃泡面,关于正职工作已经不能再悠悠荡荡,迫在眉睫。半年的房租也不等人,毕雯珺不想到时候火烧眉毛回头问兄弟们借钱。

有时候人的焦虑就是来自要做的正事还没有任何进展,而自己还在摸鱼做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毕雯珺有时就会产生这样的焦虑。

太烦人了。

他把要改的简历界面关上,鼠标点一点打开一部早就下好还没看的电影。

好苦闷,电影越看也越苦闷,怎么世上有这种人,这种导演,觉得把悲惨人间拍成喜剧就可以不悲惨了吗。

但毕雯珺还是笑了,有些事就是越惨越好笑,有哪个喜剧细细回想来不是个悲剧呢?

所以即便他心里觉得主人公实在惨得可怜,还是不由自主被戏剧张力逗笑,艺术魅力不限于此。

他还有一大堆事没做,不是他拖延,他只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定决心去做第一件了,看完这部电影可能会好一点。而电影没看完,朱正廷的电话来了。

电话里的嗓音疲倦沙哑,朱正廷说:“你现在有空吗?”

毕雯珺摘下眼镜,飞速计算着自己现在洗个澡出门需要多久,答道:“有空。”

“你想来我家吗?”朱正廷发出邀约。朱正廷很少会邀毕雯珺去他家,这个邀请让毕雯珺稍稍有些惊喜。

毕雯珺摁门铃,朱正廷来开门,进门的瞬间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

鼻尖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他的洁癖有这么严重?毕雯珺在心里瞎猜。

客厅里有一只破碎的玻璃杯静静地横尸,毕雯珺问是怎么回事。

朱正廷看了一眼,说:“啊,刚才不小心没拿稳,你小心啊,不要走那边,等我扫一下。”

之后果然拿了簸箕扫帚来收拾。

打扫完客厅,朱正廷笑着问他:“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嘛?”

“在看电影。”毕雯珺坦然道。

朱正廷来了兴趣,问是哪一部。

毕雯珺去用他的电脑下电影,今天他们没有急着做爱,而是先一起看了一部悲哀的喜剧片,两个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之后才开始互相亲吻。

睡眠的中途毕雯珺醒来过,看着怀里的朱正廷,觉得世上或许没比他脆弱的东西了。他自己也震惊,怎么会用脆弱形容这个从表象来看完完全全是天之骄子的人。

也就醒了这么一瞬,毕雯珺很快又陷入梦境。

 

天气开始变冷了,毕雯珺穿着薄款运动夹克从家里出发去打工,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收到一封邮件。

邮件上寥寥数语,通知他下周一开始上班,得提早去签合同。

毕雯珺先是愣了数秒,嘴角牵动一下,差点忘了怎么笑,他想笑又觉得在大街上不能像个神经病,于是强自把笑憋下去,给朱正廷发消息:有公司给我发通知了!我有新工作了!

朱正廷打字很快:恭喜你!

一连十几个感叹号,再加好几个欢欣鼓舞的表情,占满了毕雯珺整个屏幕。

毕雯珺在阳光底下几乎要落泪,虽说只是唱片公司做小弟,但这已经是他此时能力范围内能找到与自己专业最相关的工作了,唱片公司开到小城市,工资却开得高,想必是大娱乐公司旗下,有底气才敢出奇招,今后也少不了会有名人出没,打杂也有升职余地,实习期工资已经够得上白领,他本来是抱着没戏的心情去试一试的,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过了。

这个瞬间整个城市阳光灿烂,每个人的面目都慈祥和蔼,毕雯珺感到整个城市充满温暖,心里是百花的馥郁。

整个下午他无心工作,想着还要找机会去辞掉兼职,双休日的暂时可以留着等转正了再辞不迟,他有在这里生根的念头,已经把未来的工资划分成几份,哪一份攒起来哪一份享受生活都在大脑里一一规划好。

朝九晚五,也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把爱好捡起来……太好了,看来老天还是对他不薄,终于有一份满意的工作了。

下了班,他觉得这个喜讯不跟人分享可惜,朱正廷跟他说过每个星期五都休息,这时候应该在家。毕雯珺去买了个蛋糕,柜台上有自取的蜡烛,但都是数字,他敲一敲玻璃展示橱窗,开口问道:“不好意思,有没有那种细长条的蜡烛?”

营造浪漫气氛,烛光晚餐显得太刻意,蛋糕上点蜡烛也可以,他都想好了要编哪一套瞎话,是买蛋糕统一送的蜡烛,不用白不用,不如点上吧。

他拎着蛋糕到朱正廷楼下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万一他不在家,就只能狼狈地发消息提醒人来放他进门,惊喜会变得很傻。不过这一点傻可能会逗乐朱正廷也说不定,他好像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毕雯珺拎着蛋糕走楼梯,朱正廷住六层,旋转式的楼梯走得毕雯珺略有些头晕,到了六楼他打开楼道门,一只手先把蛋糕让出来,怕碰坏了。

可蛋糕刚递到门外,提着蛋糕的手就僵硬了,这种僵硬很快蔓延到全身。

全身麻痹的惊悚感过去,毕雯珺推门的手放松,楼道门又不痒不痛关上,把他关在闷热的楼道里面。

毕雯珺看到他们手上同款戒指,那男人抱他手法轻车熟路。原来他是有男友的。毕雯珺想了想,手里的蛋糕有点沉,他一直用两根手指提着,勒出两道红印,勒得发痛,竟然一直没发现,他沉默着换一只手提蛋糕,转身走下楼。

他在楼下等了五分钟,时间过得好漫长,等到戒指的人形支架离开再重新爬楼梯。

朱正廷看到他果真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毕雯珺用他一成不变的腼腆笑了笑,等朱正廷让他进门。

朱正廷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毕雯珺迎进了门。

“怎么还带了个蛋糕,你过生日吗?”朱正廷问道。

毕雯珺记得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是在冬天,朱正廷的记性真的不怎么样,他笑了笑说:“是啊,没人陪我过生日吃蛋糕,朋友送的,只好拎来找你。”

谎话蹩脚,朱正廷觉得不对也不怀疑,他转身去厨房,边走边说:“你怎么不跟朋友一起吃了啊,还拎过来,放桌上吧,有没有盘子?”

毕雯珺应道:“有一次性的,不用拿了。”

蛋糕的蜡烛摆在一边,谁也没去提,朱正廷给他开了瓶红酒,祝他生日快乐,毕雯珺谎话要自己圆,就只好笑着接受反季的生日祝福。

“光吃蛋糕就够了吗?”朱正廷问,“不会饿吗?”

“唔,一会儿晚上会吃夜宵。”毕雯珺说,“不会饿的。”

“怎么啦?”朱正廷看出他不寻常的躁郁,“又找到工作又生日,怎么看你还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什么……”毕雯珺忍了又忍,但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原来还是爱上了朱正廷的,不然他应该不会觉得这么愤怒,也不会觉得自己受骗受伤。

“你原来是有男朋友的。”毕雯珺陈述道。他想说说自己的心情,但是苦于寻找一个好开头,控诉自己上当。

谁知朱正廷很冷静,他说:“嗯,在一起五六年了,怎么了?”

他怎么还在问怎么了,毕雯珺皱起眉头,他说:“你没告诉过我。”

朱正廷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把手上的戒指亮给他看:“我以为你知道。”

这是朱正廷从来没有摘下来过的戒指,什么时候都戴着,他洗澡的时候摘下来,手指底端就会出现一圈白痕,就像这个戒指依旧没有离开他的身体,衍化出了一种烙印的形式留在他的身体上。他本来就很白了,那一圈白痕像操场划跑道的石灰粉。

毕雯珺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辨认戒指上的字母,花体,显然是一个谁的名字,中间缀着一个爱情符号,之后就紧跟着朱正廷的缩写。

“……对不起,原来你一直不知道。”朱正廷语气里真的很愧疚,“我以为你那天邀请我上楼时就知道。”

毕雯珺说不出话,盘子里的蛋糕怎么这么难吃,简直难以下咽。

彼此沉默了很久,朱正廷坐在他对面,很歉疚的样子,好像是觉得自己沟通不当引起了误会,还努力想着怎么化解。

毕雯珺还是先开口了:“你们……在一起,你怎么还可以……”

“我们不上床。”朱正廷平静道。

毕雯珺听不懂他的意思,用眼神询问。

“说起来很复杂。”朱正廷又诚恳问道,“你想听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毕雯珺点了点头。

朱正廷抿了抿嘴,慢慢开口:“我和他是在广东认识的,他就是那边的人,我是去演出。是他追的我,在一起以后他把自己在那边的所有东西都放弃了,跟我到上海,谁知住到一起后总是吵架,吵架就会分手,分分合合好几次……”

“有次我们分手后没及时复合,我去外地演出了,耍性子一周都没跟他联络,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后来回去了是他来接我,就这么和好了。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他蹲在浴缸里哭,把他拉出来问,他给我看手机,手机上是一条没归属地的短信,对方给他留言说确诊了。”

毕雯珺起初还有些迷惘,然而稍一联想,立刻色变。

“别怕,不是我。”朱正廷仍然平淡说话,“我那时候其实也慌了……脑子里嗡一声的感觉你知道吗?”

毕雯珺心想太知道了,我现在就嗡着呢。

“我跟他一起去做检查,看到阴性的时候真的想哭,感觉就像逃过一劫重生了,但他没我这么幸运。”朱正廷面无表情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阐述沉痛往事可能是初次,他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抱着我哭,说很对不起我,还说幸好没有把我也拉下水,当时的心情真的很复杂,也不知道怎么说,既有劫后余生的感激,也有控制不住对他的恨。按理说我应该立刻一脚踹了他。”

“你为什么没有呢?”毕雯珺问,这个问题太让他好奇了。

“我不知道。”朱正廷说,“或许是不忍心吧,也可能是因为我还爱他。”

毕雯珺不问了。他对面坐的人天生情感过剩,有他穷尽此生都无法了解的精神世界。

“后来我跟他搬到这座小城市来,重新找工作,我们也不住在一起。”朱正廷说,“他住的地方也在你那块。”

“确诊三年了,他很小心,不跟我上床,戴套也不行。”朱正廷继续说,“但爱情是从属关系,他不死,我就只能是他的。”

“好了,可以不用说了。”毕雯珺难以形容此刻感受,身体冲动几乎要让他夺门而出,荒诞现实像是在做梦。

朱正廷叹口气站起来,拿空杯子再去倒酒。

毕雯珺鬼使神差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你不介意了吗?”朱正廷问他。

“我当然介意。”毕雯珺有意刻薄地回答他。

一切谜题终于揭晓,难怪他家会有消毒水味,原来不是因为他洁癖无药可救,而是有特殊客人来访后要彻底扫除。无怪他会深夜出现在那个烧烤摊,会知道那一片的馆子不错。怪不得他总在转那枚指环,他也焦虑。

毕雯珺不知道自己良善二十余年,还会如此殷切地盼人去死。

“他会活多久?十年?二十年?”毕雯珺在他耳边低声问。

“你不可以问我这个。”朱正廷无奈地扬起眉毛,“问我这个是在刮我的骨。”

是吗,他是你的骨吗。毕雯珺在心里小声问。

但他没有出声,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抱住这几个月来自己唯一的温暖源。

或许他也从来没有爱上过朱正廷,他不过是被温情迷惑双眼,获得了一种爱情的错觉罢了。他还是更喜欢女人一点,女孩子柔情又黏人,身躯柔软娇小,拥住后会化在他的怀里。

而不是像现在的朱正廷,只知道杵在他怀里,扮演一根标杆,也扮演承载他埋怨的沙包。

其实他还有话要说,他想问朱正廷,你的爱情是爱情,我的爱情就不是爱情吗,你就这么糟践它。片刻里太多的情绪交织,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又爱又恨,咬牙切齿的那种痛恨和深爱。

但他又知道这不是朱正廷原意,只是他自己昏头昏脑会错意。他最后甚至很可笑地发现,是自己刻意去忽视所有可以被发现的蛛丝马迹,因此竟然没什么立场去责怪他。

也许是那段日子自己实在太需要温暖抚慰,做事做决断便难免有些冲动不计后果,好在他也没下决心要爱上朱正廷,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朱正廷的手覆上他的,他离得太近,感受到朱正廷说话时引起的空气震动。

“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吧,嗯?”朱正廷柔声问道,但毕雯珺知道这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毕雯珺说好,然后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卸掉半分。

 

毕雯珺在新公司近两个月,干得挺顺心,即便与他刚到这座城市的目的相悖,他也必须承认,现在过得比那时候好太多,原来追梦之路也可以换种说法叫年少荒唐。而他的身体对进食时间有记忆,半夜依旧会准点肚子饿,凌晨下楼吃夜宵,烧烤摊子已经被取缔,他走远一点去另一条街吃牛肉粉。

可能阴骘造化,隔千山万水的两桌,他正巧能看到,朱正廷和他的男朋友坐在一起,热烈又温吞地说话,不知演的什么言情剧,向他看了一眼,很快移开了,一秒不到也足够毕雯珺看清,分明是一个没认出来的眼神。

这时候大碗牛肉粉上桌,毕雯珺低下头,在雾气里唏哩呼噜地埋首大快朵颐,忘记摘眼镜,镜面上全是白雾。

味道好淡,下次不来这家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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