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那个毛衣

Time heals all wounds

不知道这样的写法会不会有人懂。

关于等待和寄托的故事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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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维尔先生不是一位和蔼的先生。不是一位和蔼的老先生,我们都这样认为。

    他脾气不算顶好,几乎是要教人叹气地不好。

    我们几次上门想向他提供善意的援助,但是都让他凶神恶煞地撵了出来。只有少数几个人得以勉强瞥见他屋子的一角真容,洋洋得意,好似打了胜仗一般十足不凡。

    “你不要去讲,他那里呀……”

    她斗鸡似的眼珠子分明地转了转,又像是要保持神秘感而故作矜持:“那个老先生啊,十足可怕。”

    “怎么可怕?”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人住在这黑漆漆的大房子里,也从来不叫人来陪陪他,一个人,就一个人。”

    说着急急地抚几下胸口,像是真的怕极了。

    “要不是看他还在喘气,我们总要觉得他是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吸血鬼。”咯咯笑起来,淑女风范。

    我们想去帮忙,反而总是被赶出来,这是件极没有面子的事情。然而我并非很恼怒。

    我想,利维尔先生这样,总有他自己的原因在,不方便对外人讲的那种。即便是这样,我却倒是更对他的故事好奇了起来。他们这一代人,不客气地说,活下来的都算是传奇。

    也许就是这样的思考让我不由自主地去拜访利维尔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直觉,感到他会破格招待我。

    我们都没有见过利维尔先生笑。

    他每天就是穿着那件感觉大一号或是大好几号的驼色风衣出门,裹得紧紧的,就像是小女孩不大切实际的幻想里头神秘的特工一般。戴着一顶帽子。从来不住拐杖,尽管有时候我们觉得他看起来站


都站不住。

    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干什么。

    只是那双眼睛,也没有别的老年人那样的浑浊,不会时不时流出眼水来,那双眼睛却教人难过,你觉得在他面前是一丝不挂的。

    哪怕这双眼睛现在下垂,眼角挂满褶皱。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年老的人,总让你不敢生起反驳他的念头,在你想说什么忤逆他的话之前,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他真是一个看起来就脾气不好的人,我很好奇他还年轻时候的样子。什么样的呢。

    他瘦瘦小小,不像个会做英雄的人,但是单凭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眼神,他又定是个英雄无疑。

    只不过这样的一个英雄,我们谁都不晓得他的来头。

    直到我终于肯鼓起勇气去打探他的消息——直接向他本人打探,比任何人,任何一个谁都做得大胆。

    等我敲响他的门时才感觉到紧张——非常紧张,几乎呼吸都要静止了,这所房子连门铃都没有。据说原本是有的,但是利维尔先生嫌吵,把它拆了。

    “你是谁?”他打开门,直视我。

    我比他稍稍高一点,但这时候我总觉得忍不住要驼着背跟他讲话,似乎我不这么做就是对他的极大不尊重。

    “我是……卡翠丝·罗安。”我咽了口口水答道。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是,我不敢肯定,然后他说:“有何贵干?”

    “我……我是个义工,我想来帮助您……”我结结巴巴但是又尽量努力地说。

    “不需要。”他说着,想关上门。

    “等一等!先生!”我慌忙制止他。

    “还有什么事吗?托你们的福,我现在每天要开不下十次的门。”他说着,看起来却不像是压抑着什么怒火。

    我因此而断定,他的脾气也许并不如他看上去那样坏。

    “我……其实想……知道一些故事。”我慌乱地解释道,很多词我觉得大概不该那样用,但是我又想不起来有什么别的词能够用,“我……我在写一些东西……一些,关于过去历史的整理,从前的


故事……就是……曾经有巨人的那些时间,我想您、您一定经历了那个时期,我想……问问您或许可以……”

    我很紧张,我怕他听了我毫无章法的请求,会直接把门板拍在我的脸上,什么也不说地回到他的黑漆漆的大房子里,把我和我的鼻子晾在门外。

    但是,令人欣喜的是他没有。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去了。

    没有关门。

    我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并自觉地替他带上了门。

    我发现这栋房子并不如别人所说的,黑漆漆的。

    相反地,它光线充足,看起来十分温暖——就像一个花房,或者这样说并不好。但是看上去真的,非常地温暖。

    我想不出利维尔先生的住所竟然是如此和善,就像不是出自他的风格一般。

    可说实在的,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性格到底是如何,就像我们都不明白,其实他的住所是如此动人的所在。

    它很整洁,看上去竟然很温馨。

    温馨到——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一个怪脾气的老头独自居住的地方。

    “你想知道什么?”利维尔先生站在绑好的布窗帘边上,在客气地给我冲一杯咖啡。

    “呃……”我有些拘谨,甚至不晓得先问什么比较好。

    “问你想问的。”利维尔先生说,毫不客气。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位……军人?……士兵?”我努力地磕磕巴巴地问。

    利维尔先生顿了顿,回答我:“是的。”

    “您……经历过那场战争?”我似乎能够平静下来了。

    “是的。我在那儿。”利维尔先生说,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然而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怕。

    “您是……?”我突然想起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我是利维尔。”他说,突然说。

    “……那位利维尔?”我问道,奇妙的是,我竟然没有半点紧张了。

    “你认为是哪一位,那我就是你说的那位。你的废话很多。”他说。

    “很抱歉……我并不是……好吧,我只是想知道……那段历史。”

    他一句话又让我紧张起来,我对那段历史疯狂地迷恋,但是大多数人讳莫如深,所有知情者都三缄其口。

    “那是一段最惨痛的日子。”他慢慢地开口。

    气氛告诉我我这之后就不该再开口。

    “所有人在你面前死去,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我已经不想在记录人数的名单上划掉谁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他突然发问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不……我……”我迟疑地答。

    “他的故乡。”利维尔先生说。

    “谁?”我大胆地发问。

    “一个并未守约的混账家伙。”他说。面上看不出表情。

    “……”我想不好该不该答话。

    “埃尔文·史密斯。你们应该要在课本上学到他。”他说。

    我们学过他,当然,他是个……英雄,彻彻底底的英雄。最后不得已的独臂指挥官。

    “是的……我们学过。”我说。

    利维尔先生却突然笑了起来:“我敢说,你们学到的都是些狗屁。”

    我很惊讶于他的用词,同时又惊讶于他的话。

    “他……”利维尔先生开口,但是只说了一个词儿就停了下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利维尔先生转了话语。

    我很恳切地想知道这位英雄的故事,他们都是英雄才是。利维尔先生曾经的名声是最令人敬畏的。

    “如果……先生……”我说。

    利维尔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别再问任何问题,好了,我觉得你在我房子里呆得时间太久了,气味都给冲淡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识相地离开了。

    没有别的更好的处理方式,这样的气氛,我除了走出门外别无他法。

    几天后,我得知了利维尔先生去世的消息。

    鬼使神差地,我想去参加他的公共葬礼。

    我的确去参加了。然后我收到了一份礼物。

    一沓厚厚的纸。

    是一本久远到封皮整个脱落的日记。

    我不想说我是如何读完它的。

    最后的日记上,利维尔先生写道:

    “他们总想挤进我的屋子,把他的气味冲得一干二净。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在我离开这里,彻底离开这里之前。

    有一个女孩儿,她问起那段日子。我很不耐烦。

    就像埃尔文的不停絮叨一样让我不耐烦。

    她提到埃尔文,她想知道他的故事。

    没什么可说的。

    我本身想告诉她,但是算了,犯不着让外人知道。

    我想日子不远了,埃尔文。”

    一同送到我手中的是一块铭牌。

    很奇妙,上面是两个人的名字。

    埃尔文·史密斯,以及歪歪扭扭的,看上去是由手工粗糙刻上去的“利维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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